“借洗发露?我有。” 她云淡风轻地回应,抬手在脸盆里一阵翻找,只找到一枚别在校服上的校徽。 “不。” 长发鬼贴在她耳边,吹出阴冷的气流:“头发,太多了。她们的眼睛,不够用。你可以,借给我,两只吗?” “你会还吗?” 姜意眠收回手,校徽藏在手心里,能充当武器的只有那一根针。 把针戳进对方的眼睛里,应该能逃过一劫,当然也有可能进一步激怒它。 而且对方都这么说了。要是它的脸上根本没有眼睛,该怎么办好呢? 戳头发不晓得管不管用。关键头发眼睛太多、太小,万一没扎准,或者一根针扎不过来,好像会收获悲惨结局…… 脑瓜子漫无边际地转着。 她回过神,后知后觉自己大概是被社长传染了,不然怎么会冒出这么无厘头的联想。 “还,的。”长发鬼语速加快,透出几分得逞的兴奋:“下次,还给你,很多,很多——” 姜意眠:其实也用不上那么多。 鬼伸手欲取眼睛。 姜意眠陡然转身,却扑了个空。 因为一条青筋遍布的胳膊,始料不及地从外面伸进来,猛然掐住鬼的脖子。将它粗暴地提起来,往外大力拖拽。 鬼当即发出令人牙酸的诡异叫声。 它头发上的眼睛受到刺激,大张大合,成千上万个瞳孔疯狂转动,看得人头晕目眩。 “呀咿呀咿呀咿——呀啊——” 没过几秒,叫声戛然而止。 鬼的头发迅速枯萎,变黄,一颗颗眼睛掉下来,像散落的弹珠般到处乱蹦。 但危机还没解除。 一个轮廓古怪的东西站在外面,时有时无的光亮勾勒出巨大的浮影,几乎占据整张布帘。 姜意眠面对它,依稀能辨别出一点动物的形状,可是又不明确。就好像这是一只由好几种野兽特性缝合而成的新型怪物,散发出难以形容的、危险的气味。 正当她拿不准对方来意之时,这只怪物忽然动了动,发出生涩而笨拙的两个字:“眠,眠。” “……裴一默?” 不能说不诧异。 自从入住寝室的第一晚过后,裴一默再也没有露过面。高跟鞋查寝鬼也没有。 同学们为此欢欣鼓舞,唯独姜意眠隐隐感到不安。闲暇时候绕着学校里里外外走了两圈,怎么都找不着裴一默,不禁担心它一只朴实本分的流浪鬼,被别的鬼联合欺负……什么的。 谁想时隔小半个月,它消失得突如其来,出现得也突如其来,还大变样了。 “可以说话了?”她问。 “今天,刚刚,可以。” 它说得不利索,喉咙里犹如卡着石头,吐字非常艰难。可一说完,它叫不够似的,又补上一声:“眠眠。” 这回能把两个字连上了。 它期待地眨一下眼睛。 “怎么回事?” “鬼,吃掉,厉害。”裴一默断断续续道:“还能,吃,然后,附身,人,吃掉,然后,身体。” 翻译版:老规矩,吞噬其他鬼能增强它的力量。说话顶多算初级技能。继续吞,继续变强,很快它就能依附到人们身上,借着人身继续狩猎人类,最终将真正拥有自己的身体。 “一定要吃人?” 姜意眠问。 以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律,一旦学校里发生厉鬼伤人事件,停课绝对少不了。 况且伤人次数多了,结局不是裴一默被对付,就是校方被迫全面停学。到时诡谈社不复存在,任务自然失败…… 裴一默经常被说不聪明。 以前诸神说它,如今教学楼那堆老弱病残鬼说它。但在这个世界上,偏偏在有关姜意眠的事情,哪怕一个抬眉低眼,一声停顿变换,它都聪明得不得了。 察觉她话语背后的为难,它努力控制牙齿跟舌头,用最清晰的发音表态:“可以,不吃。” 反正光吃鬼就够了,慢一点而已。 说着,它赶快把手给用上,脑袋也要僵硬地摇一摇,免得反应慢了会惹眠眠不高兴。 ——就算半秒钟的不高兴,也是不高兴,这种细枝末节它倒分辨得很清楚。 “那就好。” 姜意眠说完,一时没有下句。 裴一默便抓着鬼,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啊等,等了挺长一段时间。 ……一直没有等到夸奖。 ……也没有摸头。 脑袋慢慢垂落下去,它想,眠眠是不会不好的。那肯定就是它不好,很不够好,所以没有夸奖,要怪它自己。 “对了。” 想起裴一默缺乏常识,附到人身上,保不准闹出什么事端。姜意眠特地哄他:“等你可以附身的时候,不要乱跑,第一个来见我好吗?我在校门进来的第一栋楼,四楼,高二(7)班。” 它一向听话的,一听这话便想也不想地答应。 而且眠眠主动提出要见它,愿意见它,说明她并不讨厌它。这么一来,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,它反而高兴起来。 “好了,让我回去吧。” 他们被长发鬼拉进另一个空间去了。 裴一默迟钝地点点头,姜意眠眼前一花,身边重新响起同学们说笑吵闹的声音。 “眠眠?怎么叫你都没声啊?” 隔壁传来小鱼的声音,她应了一声:“刚才在想事情,没听到。” “听说你跟李婷婷吵架了,没事吧?” “没事。” “没事就好,哈哈哈。你不知道,她回寝室骂了半天,气得眼睛小鼻孔大的,笑死我了。” 姜意眠没把这事放在心上,随口一回:“是吗?” “对啊,你没看到太可惜了。” 小鱼天性活泼,最喜欢聊天八卦,而且说话直来直去。这不,说完上句,下句就问:“眠啊,能不能问一句,你跟祁放到底什么情况啊?谈了吗?没谈?你们经常一起消失,真的超可疑!” “没有,只是同桌。” “哦哦,我记住了,保证不乱说。”小鱼嘀嘀咕咕:“不过说实话,祁放这人,个子高、长得不错,篮球打得也不错。以前还有学妹倒追他,可好玩了。就是有时候傻傻的,就知道睡觉。感觉就是那种反差萌知道吧?” 姜意眠没有继续听下去。 可裴一默听了。 从头听到尾,一个字没有拉下。 祁,放。它记住这个名字,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,要快,很快,非常快。 必须快快地拥有身体。 才不会被别的家伙抢走主人。 它要吃更多更多的鬼。它低下头,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长发鬼,从它开始。 要快—— 它快速拆掉鬼的手脚。 快—— 它更快把那些零件捏成模糊的一团肉,全部散落地面。 还要快,快,快—— 它蹲下来,脊背弯曲,鲜红竖瞳泛着诡谲的光,面无表情地将头发、肉、眼睛或其他东西统统塞进嘴里。 一口又一口。 机械而安静地咀嚼。 * 庆功宴最终在一家路边大排档举行。 红顶帐篷悬挂钨丝灯泡,四个人围着塑料白桌坐下,一共点了七八个菜,还有两大瓶可乐跟雪碧。 “来吧!朋友们!干杯——” 灯光照得社长红光满面,用学姐的话说,活像一个突发横财的猥琐暴发户。 社长心情好得很,完全不怕损,反而嬉皮笑脸地恭维学姐:“行啊,我暴发户就暴发户,有什么关系?您是小祖宗,您高兴才是最重要的事!” 说完还不要脸地抛了个媚眼。 “傻逼。”学姐辣眼睛地转开视线,当下皱眉:“你怎么又戴口罩?” 被cue的姜意眠十分无辜:“咳嗽。” “咳一个月还不好,早晚咳死。” 学姐赌着气呢,谁让她再三建议去医院,这人不听,搞得皇帝不急太监急。 姜意眠无奈道:“不适合去医院。” 反反复复的感冒、发烧,动辄头疼头晕,时间一长,其中的规律显而易见: 白天好粥好药应付着,稍微能好。可一到晚上,无论怎么挣扎,一觉睡醒必变本加厉。 尤其每次在女生宿舍撞鬼之后,病情将出现一个短暂却强烈的病痛高峰期。 “可能是体质问题。” 她咳着:“存在感低,生病率高。” 学姐看不下去地夺走可乐,找老板要一杯白开水换上。 社长一个拍掌,“我知道了!我知道怎么回事了!小姜你这绝逼是八字轻啊!” 姜意眠:? “就那什么,八字轻,招鬼,容易被鬼冲撞,可不就感冒发烧不断么?!不信你说说,你哪年哪月哪日——,呃,你不知道?连几月几日都不知道?那那那你平时在学校能看见鬼不?多吗?” 点头。 “这就对了啊,我平时可一个都没看到,除非香香那样的厉鬼。” 说完,社长脑洞大开,恍然大悟:“你不是跟祁放坐同桌么?他八字重啊,还有狐大仙照看,一般的鬼活不耐烦了才敢惹他。你看啊,白天你们靠得近,百毒不侵;晚上没祁放,你自个儿呆着,跟活招牌似的,就被鬼气之类的东西影响,又严重了。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 “说得通,是吧是吧?是吧?” 自觉反应奇快,逻辑严密,他不禁摆出名侦探的架势,非要拉着两人远远近近地调整距离,反复询问小姜同志有没有感觉好一点?想咳嗽不?不想咳嗽了吧? 真当做科学实验似的。 可惜姜意眠感觉差别不大,还是咳,而且被这么一折腾,咳得更厉害了。 “不对啊,难道得来点身体接触?” 社长喃喃自语,试图查手机。 好在,赶在他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之前,帐篷边角被挑开,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人。 “你、你们是、呼,是诡谈社吗?”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,目光沿着他们转了一圈。 一个男的半睡不醒。 一个男的噼里啪啦摁手机,大声嚷嚷:“我知道了,我又知道了哈哈哈哈!”很傻冒。 一个女的大夏天穿长袖校服。 一个女的戴口罩。 这……怎么看着没一个正常人啊? 有没有谁相对正常一点呢? 也是有的,至少戴口罩的那个女生眼睛长得好看,看起来智商很高。 陈嘉禾当机立断,对着她来了个标准九十度鞠躬,鼓足勇气道:“学姐,你、呃,您就是社长吧?!我是高一(2)班陈嘉禾,拜托你们帮帮我,我、我要下委托!现在就下!那个,我可以付钱的!” “付很多!真的!很多!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新委托comeon 社长瞪大眼睛:能告诉我看起来智商很高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吗?我这不行?看起来智商不高??第111章诡谈社(14) 姜意眠推出去一张塑料凳,陈嘉禾连声道谢。 他有轻微社恐,被四双眼睛看着,脸色迅速涨红,简直局促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然而一想到自己的来意,握拳。 “我是独生子,身边的人都这么说。” 他顿了顿:“可是。” “我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姐姐。” “不、不是希望有姐姐的意思。而是现实生活中,本来就有。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可能偶尔会因为玩具之类的东西吵架,就像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姐弟一样。这样说你们可以,呃,稍微理解到吗?” 众所周知,社恐的表达能力好不到哪里去。不过他们勉强还听得懂。 “这种事情也能觉得?应该?” 某社长对认错人一事耿耿于怀,逮着机会就哼唧个没完。 学姐二话不说,拽起他,丢出去。 好了,世界清静。 “你继续,说详细点。” “好、好的!” 居然没有骂他神经病,愿意继续听下去!好人!陈嘉禾备受鼓舞,从头说起:“那要从三年前说起,那年冬天……” 三年前的冬天,陈家仿佛受到诅咒一般,连连走厄运。 先是寒冬腊月后院着火,多亏没伤着人。报案后查到火源,原来是炮竹。 他们住的小区破旧,住户里数老人孩子最多。大过年的,家家户户小孩没有一个不玩烟花炮竹。房子里外没有监控,警察挨家挨户问过,没人自首,更找不着半个人证。 着实查无可查,事情自然不了了之,最后连个确切说法都没给。 本以为这就够倒霉了,没想到半个月后,出了一桩更糟心的事:煤气泄露。 这回没有上次走运。 由于煤气在半夜泄露,冬天房屋通风差,主人家睡得熟。等第二天亲戚上门拜年,发现不对劲之时,陈家三人全身泛着樱桃红色,像煮过的虾一样,已经陷入深度昏迷。 送去医院抢救,除了陈爸之外,陈妈、陈嘉禾都被诊断为重度煤气中毒,伤及大脑。一个苏醒后变得神经衰弱、情绪呆板、沉默少语;另一个则留下健忘、记忆混乱等后遗症。 相关的责任问题,多方律师来回扯皮,结果到底怎么样,陈嘉禾不清楚。 他只知道,自己从出院的第二周开始做梦。 梦里他似乎回到童年,变成四五岁的样子。一半时间在山上,靠自制的捕虫网跑老跑去,主要抓蜻蜓、蝴蝶、毛毛虫,偶尔也抓蚱蜢跟螳螂;剩下一半在水边,抓蝌蚪,挖蚯蚓。 结局通常是他从山上滚下来,白白胖胖一具身体摔得四分五裂、惨不忍睹。 或者被水活活溺毙,肿胀的尸体活像吹满气的气球,轻轻浮上水面。 那时,山的顶峰、水的源头,那里总是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,淡漠看着他死去。 一次又一次。 一夜又一夜。 如斯反复,不得安生。 被噩梦连续折磨七天,陈嘉禾暴瘦八斤,终于对爸妈说出自己诡异的梦境。 妈迷信,偷偷托外婆去庙里焚香圈钱,找大师一问究竟; 爸不迷信,一口咬定他这是脑袋出了毛病,必须去正规医院做检查。 于是他一面戴佛牌、供香炉,一面出入各个科室,挂号、拍片、拿药。 都不起效。 梦该做还是做,体重该掉还是掉。 无可奈何的爸妈请来风水大师,收到房子风水不好的结论,决意搬家。 搬家前夕,东西整理得差不多,爸妈都睡下了。 剩陈嘉禾一个人想拖延入睡的时间,硬撑着看完两部电影,又烧开水煮面。 凌晨两点半,厨房只开一盏灯。 光线落在墙壁上,他回头望去,自己的侧影恰好落在光秃秃的全家福上。 咦,爸妈怎么没把这个收起来? 他搬来椅子,爬上去,取下照片。 原本的相框被火熏得乌黑,爸妈早就说要换,没来得及换。后来又遭一回煤气,大家兵荒马乱地报警、救人,全家福掉下来,玻璃砸得稀碎,只剩下这么一张单薄的照片,底角打卷。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相同的经历,发现有些东西经不住细看。 以前全家福挂在墙上,一直在那里,抬头就能看见。 陈嘉禾不看。 根本没想到要看。 偏在那晚,夜深人静,全家福被他亲手取下来,他不经意地扫过去一眼。 接着就有第二眼、第三眼。 越看越怪异。 越看越违和。 为什么照片里的人没有居中呢? 为什么人物空出一点点,那边却空出一大块?感觉就像,被裁剪过一样。 剪掉了什么? 他轻轻抚摸空白的一侧,心里浮现奇异的感觉:这里应该有一个人才对。 ——姐姐。 这个词无端地冒出来,引起强烈的情感共鸣。 姐——他姐——应该站在这里才对! 为什么——姐——不见了——多久? 姐呢? 他怎么能忘记了姐?! 罪恶感袭来,耳边‘轰’一声炸开。 那天,陈嘉禾头重脚轻,第一次推开爸妈的房门,问他们,姐在哪里。 那天,他的爸妈也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,说他没有姐姐。 从来都没有。 * 在想到姐姐之前,陈嘉禾就只是单纯的做梦,只是翻来覆去地死掉。 在那之后,搬家之后的某一天,他的梦境骤然衍生出新的变化。 那个女孩走近了他。 一点,一点,再走近一点,他慢慢看到,她的形象也就慢慢地清晰、鲜明。 平刘海,长而柔顺的头发; 短下巴,右手腕处有粒痣; 她生得白,瘦,声线却很清亮,像一轮初升的太阳,充满活力。 “过来啊。”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梨涡。 “过来,嘉禾!” 她喊他的名字,尾音黏糊糊的,听起来像嘉禾儿。 接着,一些零星的画面也拼凑起来: 台风天,河水漫过前院,外婆说起蚂蝗的故事,他们恰好发现一只,往上面撒了盐; 雷雨夜,没有大人在家,风呜呜地拍打着窗户,他吓得嚎啕大哭,被她的歌声安抚。 夏天,他们一起放风筝,一起攒零花钱买彩色小鸡;秋天,一起摘下树叶捣绿汁,还一起偷挖别人家的红薯。 …… 无穷无尽的意象。 栩栩如生的记忆。 陈嘉禾绝不相信,这仅仅是一颗受过伤的脑袋臆想出来的东西。 他一定是有姐的。 梦里的女孩就是姐姐。 他莫名地确定这个,每一次梦醒,都用纸笔匆匆记下梦见的一切,反复提醒自己,这就是他的姐姐。 他活泼的、古灵精怪的姐姐。 他生来就有的玩伴,朋友。 他们共同成长,骨肉相连。 可她人在哪里? 无论他怎么问,怎么做,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相信他,为什么没人承认姐姐的存在? “姐啊,你看嘉禾一个人都孤单成这样了,不然你们就再生一个呗?” 当他询问姐姐的去向,熟悉的亲戚长辈们总是如此玩笑着岔开话题。 妈面无表情,沉默不语。 问的次数多了,爸就不耐烦地沉下脸,一把将啤酒罐甩到地上:“都说了多少次,你没姐!没姐!就算你想疯了,你妈也没法给你生出个姐!听懂了没?” 怎么会这样呢? 陈嘉禾张口无言。 他不懂。 他分明记得自己有个姐姐,可全世界都说没有。到底是他们合起伙来骗他?还是他真的出了问题? 他渐渐不确定起来…… “然后就找上我们?” 就算被驱逐也安分不下来的社长,一句话将时间拉回现在进行时。 “是、是的。”陈嘉小心地抿了抿唇:“我去过医院,医生说人的大脑构造复杂,一样的病症也可能因人而异。他们没有办法帮我区分记忆的真假……” “他们建议我挂精神或心理科,呃,我爸妈在这方面可能跟大多数的长辈一样。 “我爸觉得我只是心理软弱,找借口逃避压力。我妈的话,她认为精神科跟精神病院差不多,害怕我被确诊出具体病症吧,怎么都不肯不同意……” 他才16岁,身份证用不着的时候都被爸妈收着,又没钱,自己肯定去不了。 “——可以换个角度,证明你姐姐的存在。” 姜意眠说这话的理由再简单不过:但凡是人,不管活着死了,绝不可能蒸发得不留一丝痕迹。 陈嘉禾用力点头:“嗯嗯,我也这样想。但是——” 陈家平日来往的亲戚不多。 不常见的压根联系不上。 常见的,跟他爸妈关系太好。他忍不住怀疑他们统一战线、统一说辞骗人。 思来想去,还是自己的朋友可信。 不是非得要那种从小玩到大的朋友。稍微要好一点的就行,如果他真的有姐姐,怎么可能不在朋友面前提? 按照这个思路,他试着寻找自己过去的社交网络、毕业同学录之类的东西。 结果大为遗憾。 糟糕的煤气中毒后遗症,害他完全忘记过去所用的社交账号。 碍于他爸工作性质工作关系,他们经常搬家。别说一个小区到另一个小区,连一个省到另一个省都常见得不行。一来二去,数不清多少东西遗失在路上。 况且还有那场火,烧光杂物间。 种种原因叠加,陈嘉禾没能找到任何老朋友的联系方式,计划彻底失败。 饶是如此,他还不气馁。 找不着外援,他就自力更生,竭尽全力在家庭内部寻找姐姐存在过的事物。 功夫不负有心人,终于有一天,他借口从妈妈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一只发卡。 “那是一个椭圆形、嫩绿边的编织发卡,中间是白色的,点缀着三颗草莓。” 陈嘉禾说着,将一直捏在手心里的纸张打开:“这是我画的草图,请你们都看一下。我妈不爱打扮,真正喜欢嫩绿色和草莓的人是我姐,所以,我很确定,这一定是我姐的东西!” 大家都凑过来看,确实不像妈妈这一辈会用的东西。 但是吧,光凭这个,未免太过草率? “会不会阿姨打算买来当礼物,送给你们认识的小朋友什么的?” “可能超市促销活动送的。” “或者地上捡的。” “邻居小孩塞进去。” 他们一人提供一个可能性,陈嘉禾头摇得像拨浪鼓。 “那个发卡特别旧,没法送人的。” “它……给我一种熟悉感,亲近感,我说不出来,但我肯定很久以前见过。” “那天晚上,我在饭桌上提起发卡,我爸妈脸色特别难看,当时的气氛也……” 十分怪异。 就好像周围的空气一下全被抽空,至亲的爸妈突变惊悚的外星人。 你们语言不通,情感也不通。 任由你费尽力气讲述自己的发现,表达自己的态度。他们就是一动不动,一声不吭。 握着筷子的手仿佛被敲击下定格,悬在空中;两片眼皮间或闪动一下,望着你的目光,宛如五感缺失的高级文明,在俯视一只蝼蚁挣扎。 时至今日,想起那顿不欢而散的晚饭,那漫长的十几分钟的沉默,陈嘉禾依旧毛骨悚然。 “而且后来……那个发卡无故消失了。” 至此,他也提出四个疑点,扯平。 社长挠挠脖子:“消失又怎么回事?” 陈嘉禾道,为了保存好证物,白天他带着发卡上学,晚上放在上锁的抽屉里。可是有一天,他半夜惊醒,直觉性拉开抽屉,本该放在那里的发卡已然消失不见。 东西在家里丢掉,作案者当然是自家人。 第二天,他去质问爸妈。谁知他们非但不承认,还矢口否认自己曾经见过草莓发卡。 “什么发夹不发夹,没听说过。”爸爸冷冰冰地说:“以后少把你乱七八糟的梦拿出来说。我们花钱养你,不是为了让你有事没事顶嘴的。” 妈妈不语,她的影子斜投在地上,是跟爸爸并在一起的。 社长:“这么说,你确实有健忘、记忆混乱之类的情况?” 陈嘉禾难为情地承认:“偶尔会忘记家里的地址、爸妈的手机号码,还有上课内容、作业写过没有……不过不是很严重,一般短的话,过几个小时,长的话一两天就会想起来的!” 朋友!这已经好严重了好吗?! 大家无语凝噎,不忍拆穿。 祁放懒懒地掰着手指头总结:“爸妈不配合,亲戚不可靠,朋友找不到,自己脑子也——” 闭嘴啊树懒,这样听起来更恐怖了好吗?!还超级不礼貌! 社长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。 姜意眠负责保持专业性:“可以感觉到你思维缜密,对这件事也很重视,几乎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。但是,作为当事人的你已经做到这个地步,依然没有办法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。我们只是业余爱好而已,你确定真的可以帮上忙?” 潜台词:你这事难办,我们可能不行,期望不要太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