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门之外、楼道口、厅堂,各个窗户正下方。洋楼里外尽是季子白的心腹,全天轮岗,对他忠心耿耿。即便亲耳听见‘弄坏一颗铃铛便杀一人,弄丢一个人该全部人的命赎罪’这等不折不扣昏君言论,也不过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颅,没有生出丝毫反抗之念。 姜意眠算是看明白了。 季子白这人可能比较邪,有种特殊的本事,蛊惑众人替他效力。 这会儿要是能弄来另一号缠人功力点满的人物,社长,拽着心腹们叽里呱啦、喋喋不休地念上几天几夜富强、民主的社会主义思想,再加一套‘人人平等,推翻资本阶级’激情演讲,指不定能破了封建社会的邪,化腐朽为神奇…… “在想什么?” 春日午后,进来天气转温了些,丧尽天良的季少爷好像终于意识到人是需要见阳光的。便差人备了茶水糕点,玻璃圆桌上铺蕾丝桌布,抱着病弱的姜小姐出来阳台散散心。 ——当然是有独自的座位,顺便解开手上银白的镣铐,才能叫散心吧? 算了。 因长期注射药物而精神不振的姜意眠,已经懒得计较这些,兀自望着远方出神。 “想什么?” 季子白突然问。 想着怎么摆脱你。 她心道。 不过笨蛋装多了,隐隐养成不过脑的恶习,下意识有样学样地说:“想什么。” 一幅心不在焉、没兴趣理会他的做派。 季少爷往常正是这般冷待别人的,冷漠得连一寸眼角余光都吝啬施舍。然轮到自个儿身上,却要玩起只许州官放火,不许百姓点灯那一套。 他靠着椅背,指尖夹着一支烟。 忽然一手箍住她的下半张脸,强硬地将视线搬过来,有些孩子气地朝着她吐了一口烟。 季子白鲜少抽烟,抽得淡且缓。烟雾从他的唇间溢出来,如同一张朦胧的帕子,依稀模糊掉眉目间刺骨的冷意,倒让他有点儿纷乱岁月之下平凡青年该有的模样。 ——间或抽支烟,笑一笑。纵是生人勿进了些,难相处了些,可终归是个干干净净的人。 修长的手指可以握着钢笔,翻过书页,总好过沾满性命,活像血里泡大的,从头到脚每一片肌肤、每一个器官皆散发出罪恶的气息。 他有过这样的机会吗? 拒绝走上永无休止的残杀之路,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,交上两个朋友,平淡地生活下去。 姜意眠不清楚。 她只知扑面而来的烟味呛人得很,不断摆手驱散。 季子白没头没尾地说:“你想抽烟。” ——他掌控规律了,仗着她只有鹦鹉学舌的本事,故意丢出肯定的句子。 这个情况下,意眠确实没法说不。 她摇头。 只是摇头根本没起效用,对方捏着她的脸,硬把他咬过的烟放进她嘴里。 “吸一口,用力点。” “不要马上吐出来,往喉咙里咽。” 指腹亲昵地压着她小巧的喉咙。 他像老师,一个专教人变坏、往深渊堕落的老师,一点一点教着她抽烟,垂下的眼睫细密锋利。 间隙流露出来的眼神好怪异,像是对待珍视的宝物,几分怜爱;又有几分将她一同推下悬崖,两人一起跌落到暗无天日的崖底,恶念得逞的愉悦感。 姜意眠试着吸了一口。 一点儿没有感受到吞云吐雾的滋味,反而呛到了,拼命地咳嗽起来。 瘦弱的身体蜷缩着,脸颊漫开不均匀的潮红。 眼睫一起一落,眼角自作主张地掉下泪来,循着脸颊往下滑,被他用掌心接住。 “不是这样抽的。” “真可怜啊。” 近似一声虚伪的、怜悯的叹喟。 他定定望着她,问:“要我教你吗?” 话落取回烟支,抽了一口,随后便深深地吻了上来。 难闻的烟雾在嘴里肆意氤氲,从他的喉咙过渡到她的身体里。 他们的气味经此混淆在一起。 嘴唇、舌尖、血液仿佛也随之共生,难分敌我。 这本该是一个糟糕至极的亲吻。 可就在这缱绻的、赤-裸的交缠里,有什么有形的东西被打碎了,无形的东西溢出来。 姜意眠忽然能从他那里感受到某些邪恶的快感,那些放纵的、卑劣的、违反常理的恶行,一瞬间如烟花般在眼前炸开。 她体会到那种令人捉迷的滋味,一旦触及分毫,它会立即化为一滩恶臭粘稠的沼泽,死命缠着你的四肢,拉着你下陷,下沉,直至失去挣扎的意念,直至溺亡。 ——季子白不可能停下来的。 这个想法突兀地冒出来,无法用言语表述,十分微妙。 有些人生来就不该碰一些东西。 有些人一时误入,尚有迷途知返的机会,有些人却没有; 他不该、不能、万万不得碰那些东西,或许连看都不行。否则就会上瘾,沉沦,被黑暗彻彻底底侵袭,从而变成黑暗的一部分。 季子白就是那种人。 她亦如是。 因为他们的的确确是相似的一类人,他已无可救药。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死亡,不是他的命就是别人的命。 是的,他注定得死掉,死得越早越好,才能放过更多无辜死者,同时解脱他自己。 而她望着前车之鉴,必须一遍遍告诫自己,绝对不要像他一样。 不要胡乱地触犯界限。 不要放任自己走向末路。 稍不注意,她就会成为下一个他,下一个必须死掉的人。 这就是她从这个混乱而深沉的吻领悟到的东西,短暂,却无比清晰。 来自他的身体深处。 一支烟燃到尽头,挨着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,烟灰零落一地。 季子白缓缓靠回去,下巴微抬着,处在下方看着她。 短短几分钟的轻薄,他吮红了她的唇,完成了教学。 却也让她完全地拥有了他,又抛弃他。 “喜欢。” 他又一次说起这个词,语调其实并不含迫切,或是某种过度的期盼。 只因他并非为了某个人的喜欢而存在,亦不可能为了某个人的喜欢而回到正途。 他需要的是新鲜感—— 蔑视、践踏规则的快意—— 某种畸形的、无法剥除的恶念—— 他需要罪恶的浇灌。 常人所厌恶的、痛恨的、为之作呕的东西,偏偏是他赖以生存的。 姜意眠说不清她该是什么想法,什么态度去对待如此一个人。 她探出舌尖,舔了舔下唇。 当接吻时候的亲热感散去,剩下的不过是破掉的舌,肿起的唇,丝丝缕缕的血于齿间蔓延。 酥麻之下反复出现的疮疤,微小却长久的疼痛感。和季子白待在一起,她只能得到这样的东西。 所以她得离开。 而在离开之前,或许狐死兔悲的情绪在作怪,也可能她被他那种无法言说的邪劲儿迷惑了。 于是她落下视线,对着他,轻轻地说了一声: “喜欢。” 仅限这一秒。 只有这一次。 作者有话要说: 我写脱了,从kiss后面全都是设定之外,自己跑出来的东西…… 怪只怪他俩的化合反应太微妙,就是那种既可以随时互相算计相爱相杀至死方休,又可以坐在阳光底下一时岁月静好、像普通小情侣那样怼来怼去的奇怪氛围。矛盾又和谐,两种极端走向的融合。 俩人真的是同类,像在骨子里对新鲜刺激的追求,不像在眠眠自制力超凡,且拥有选择的余地。 季子白就没法了。 他已经无可救药。第131章笼中的鹦鹉(5) 重回正题,凭一己之力实在难以逃出金丝笼的话,不如想办法正大光明地走出去? 但用什么理由才能说服季子白带她出去呢? 就在姜意眠为之计谋,久久没有头绪之时,契机出现了。 ——小洋楼里第一次来了客人。 * 那日是意眠被劫持的第十四天,下午一点左右。 恰值昏昏欲睡的点,她背对着房门,侧卧在床上。 噔噔。 背后两下轻巧的敲门声,随后传来椅脚磨地的窸窣声响,门被拉开,又关上。 ——季子白出去了。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,多半外头出了什么事,下属兜不住,才敢惊动到他亲自出面处理,一去准得两三天。 不过这回稍有不同,门外含糊的交谈声持续好一阵子,约莫三四个人步伐轻快地走下了楼梯。片刻后,唯独那道属于季子白的脚步声,转身返进房间,径直朝床边走来。 姜意眠立即闭眼,细长眼睫仿若收敛的蝶翼,借着午后窗外浇进来的微光,拖出一根根影子。 气息浅淡而均匀,一条胳膊搁在被褥外头,手腕上的红绳银铃称得皮肤愈发白腻。 画面构图极好,装睡功力高深。 本以为人都睡了,应顺理成章地跳过药物控制这一环节才对。奈何季子白这人心思深,不声不响地在床边站着,看着。不知想了些什么,最终还是从上锁的抽屉里,取出一支注射器。 ——还真是个滴水不漏的坏家伙。 脖侧一点刺疼。 凉液徐徐推进身体,依稀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声响,引发被凌迟般的精神幻痛。 ——差评,比正经医生打得疼多了。 完成注射的那一刻,无法抗拒的倦意袭卷身体,思绪像云一样散开。 姜意眠用力咬下舌尖,以此换得短暂的清醒,听到季子白让门外的保镖全部下去。 这很反常,她想。 接着便无法自控地沉进梦里。 …… 直至冰冷的机械音一声:【检测到目标人物之一。】 她蓦然惊醒,望向墙上的挂钟,原来只过去了十分钟。 一楼传来隐约的交谈声,姜意眠慢动作起身,赤足踩上厚厚的卷草纹地毯,没发出一丝声响。许是长期注射,体内产生一定的耐药性,虚软无力的后遗症有所减轻,不至于沾地就摔。 不过还有铃铛。 为防小小的‘警报器’泄露举动,她麻溜地拆下枕套,裹住脚腕,再用被子包住全身。如蜗牛般敬小慎微地移动,慢慢靠的近了,耳侧贴着门,便能隐约捕捉到一些声儿。 “秦衍之让你到我这找人,你却要投靠我。” 季子白的声音,漠然的陈述句。 “是的。” 假如说季少爷是不化的冰川,住在云巅的清傲神仙,字里行间满是对凡人的不屑。 那么这位客人便是磨坏了的锅,破洞了的瓦,是凡世间最最下等的那种声儿。嘶哑得有些过分,几乎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。 偏偏语调轻而柔软,似曾相识。 “抱歉,我无法反抗父亲的命令。” 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,无论姜小姐身在何处,你们之间的矛盾或许已经必不可免……” “大哥、二哥也虎视眈眈。” “假如你们注定要成为敌人——” 他顿了顿,音量又轻了些许,好似艰难地下定决心,又或者不愿意惊醒什么人。 “我希望能站在您这一边。” “这就是我今天来见您的原因,希望没有给您造成困扰。” 他状似哀伤地垂下眼眸,花瓣般好看的唇角抿在一起。 甚至用上了‘您’。 姿态放得十分低,奈何季子白不买账。 “你有什么用?” 他问得直白,态度薄凉又讥诮。 这会儿有些人该怒意暗生,该不假思索地信口胡吹了。 偏生这位客人好像听不出轻蔑,如同一个乖顺学生对待学堂作业似的,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遍。话里倏忽添上几分笑意,尾音缱绻:“人人都有自己的用处,有人曾这样对我说过。” “因为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,没有自己的住处,父亲准许我暂时住在家里。” “我想,应该可以替您留意大哥、二哥他们的动向。” “还有账本的事,我有听说过一些,也许能找找看。” 他说的不很肯定。 明明身板比一般的成年男人更高,更瘦,也更苍白。 却莫名更像个养在闺阁里的大小姐,说话欠缺力度,做事优柔寡断。 俗话说得好,龙生九子,各有所长。 秦衍之精挑细选地收养了八个儿子,有鲁莽激进的,也有圆滑狡诈的。个个执掌着上海滩一业,可谓人中之龙。提起来谁人不羡煞秦先生这份独到的眼力,以及一手把控人的本事? 只排名最末的那个,早早送往国外,在流言间一度化身为八子之首。都说他必定是所有养子里最有本事,最得秦心的一个,故而一直安置在国外,以免兄弟间勾心斗角受到殃及。 啧。 若是把说那般话的人领过来,亲眼瞧瞧这八子之首是个什么光景,他该羞臊而死吧? 当真除却皮囊一无是处。 倘若女子还能以美色图谋,可生作男人,嗤! 姑且不提季子白如何作想,光说立在他身旁的心腹,对这所谓的八少爷,已然轻视。 但账本确实是个好东西,堪称秦衍之在商政两界的立足之本,藏得严密。 季子白一个眼神,心腹心领神会,立刻代他同这位弱不经风的八少爷讨论起来。 两人的声音不断落下。 心腹的语速有时快,有时慢,往往刻意流露出一点儿压迫感,语气近似质问犯人。 对面那人恰恰相反,总是迟钝,好脾气得让人腻味,似乎问什么都得停下来想一想。 后者的声音越听越熟悉。 意眠几乎可以断定,来人就是【事件管理者】里的戚余臣。 那个看似阴沉腐烂、患有心疾、永远与周边世界格格不入的戚余臣;被世人嫌恶,却温柔地抱起一只淋雨小猫咪的戚余臣。他竟成了这个副本的秦家八少爷,她的目标人物之一。 况且听他们的谈话……戚余臣打算背叛秦衍之,投靠季子白? 好怪,这根本不像他会做的事。 姜意眠记忆里的戚小朋友非常乖,除了一点点天生的不善变通,分不清玩笑与真话之外,与其他同龄人没有太大差异;进入高中时代后,外人眼里颓废孤僻的戚大朋友,被称为怪物怪胎,本质近似一只流浪狗。看起可能脏兮兮、臭烘烘的,其实依旧友善诚然。 即使真的是怪物,也该是世界上最最温柔无害的怪物。 她记得他喜欢独处; 记着他学习成绩名列前茅,体育不行,个子很高,长头发…… 从某个角度来说,戚余臣恍若永远长不大的孩童,难以承受成人世界的虚伪往来。凡烟酒生意、皮肉买卖、名利富贵,这些世人所迷醉的物质,恰恰是他避之不及、难以适应的噩梦。 只眼下……难道她记错了? 还是说,在她离开之后,戚余臣有了新的转变? 姜意眠皱起眉,食指抵着太阳穴。 许是残留的药物所致,她的脑子转得温吞,思路都比不得往常的清晰。 这时,楼下的交谈已将将告一段落,机会稍纵即逝。 没有时间犹豫了,她以最快速度把缠在脚上,身上的枕套被子剥下来,恢复原状。 装作刚睡醒的样子,一口气推开门,跑出去。 ——门外没有保镖。 门板砰一声轻撞在墙上,动静不大,却足以令所有人回过头,望见二楼走廊边的她。 那个侧对她的人自然也是。 一件白色衬衣,长发用红色丝绒绸带松松地绑住。仅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贴着脖颈垂下,微卷的发梢落进衣领,像黑色枝蔓一般称着形状漂亮的锁骨; 整个人如琉璃纸般薄又苍白,脆弱剔透,眉眼偏生得旖丽。 他身上仿佛同时生着两种特质:秦衍之的病,姜小姐的美。 又比秦衍之多了几分柔,比姜小姐多出几分艳。 二者共同缠绕交织出一份糜烂堕落的美,便宛如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涂上微微紫调的唇釉,一片被掐出花液的破碎花瓣,一个因肿胀而开裂、缝隙间溢出汁水的畸果。 就将他推至阳光下吧,任他皮骨精致饱满处处充盈着水光,美艳不可方物。 却已是彻底崩坏前的哀曲。 …… 时隔许久再见到戚余臣,纵是姜意眠,也会被那种向死而生的诡谲美感所震慑。 他一点儿都没变。 唯一古怪的是望向她的目光过分生疏。 “请问……” 他好似下意识看向季子白。 “这位是北平隆昌珠宝的大小姐,随着老板过来的。” 心腹睁着眼睛说瞎话。 季子白眼皮一抬,说得更瞎:“两个月前订了婚,我们打算要一个孩子。” 他的眼神晦暗锐利,说罢,掉头去问姜意眠:“有人送了蛋糕,你是为这个下来的?” 语调倒是平平的,听不出喜怒,似乎对她的突然露面毫不惊奇。 姜意眠不敢掉以轻心,以一双小鹿形的眼睛对着戚余臣,余光快速扫过前方开着的厅门。有心编造出一种‘一觉醒来,脑袋昏沉,看着房里没人,就以为有机会逃跑’的假象。 在那之后,再将注意力转回到戚余臣身上,假意不动声色地打量。 可季子白不好糊弄,终是起了疑心,视线犹如一只险恶秃鹰,张开爪牙,不紧不慢地在他们的面上来回游移。 一时间,厅堂里静得落针可闻,隐隐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息。 纵然心腹不明所以,也暗暗将手指搭上腰间的枪。 在数道用心不一的注视下,戚余臣侧过头来。 氤着雾气似的眉眼轻轻一弯,对姜意眠说了声:“你好。” 接着又对季子白说:“恭喜。” 礼数周到至极,全然一派对陌生人的客套 ——他居然不记得她? 姜意眠不禁心下一沉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臣是美弱惨啊!!美貌即是他最大但无用(?)的特色! 这次他走暗线,藏得比较深,是越来越刺激的那种,信我。第132章笼中的鹦鹉(6) 大事不妙了。 姜意眠原本想着,戚余臣之所以找上季子白,很可能因为当初姜小姐被收养的时候,他已离开上海多时。这些年间从未回过秦家,连婚礼都没赶上,至今不清楚姜小姐的样貌。 倘若见她一面,意识到她就是那位被季少爷囚困的姜小姐,他应该不会对她置之不理。 应该? 推门而出之时,她抱着约莫八成的把握。 不防被这句‘不好’生生降为零。 唔。 危险如季子白这样的人物,有枪有权,心腹下属排起来可绕小洋楼n圈;有望提供援助的戚余臣,偏初来乍到,毫无根基,甚至连她们之间的过往都不记得…… 双方待遇差别未免太大,深深体现出副本恶意。 “林小姐,你喜欢蛋糕吗?” 戚余臣又说话了,微微倾下身,黑发如鲜亮绸缎一般滑落肩头。 他将包装精美的小蛋糕往前推了推,态度相当客气,使得某玩家更加心情复杂。 从前总是喊着小猫、小猫的人,亲热到上课要偷偷藏在抽屉里、睡觉必须抱着的程度。 如今落得一脸拘谨与陌生。 他怀着投诚的目的上门拜访,不挑名贵的钟表古董,反而捡着女性更为喜爱的蛋糕送。这说明,戚余臣分明知晓她的身份,然而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季子白信口拈来的谎言,无意揭穿。 意眠不得不表示:这落差相当大。 但蛋糕还是要吃的。 见她一副感兴趣的模样,心腹上前摘掉盒盖,取出一块纯白的奶油蛋糕。 周边一圈精致的蕾丝裱花,正中心缀着几颗樱桃,红果绿叶,色彩鲜艳饱满,倒比街上千篇一律的鲜花裸蛋糕来得巧思。 “除去画画,我也只会做这些了。” “可惜父亲觉得太过花俏,只有小婷她们说,很可爱。” 他双手交握,轻轻说着,姜意眠倏地眉心一跳。 「好可爱」 「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可爱?」 戚余臣曾经对她说过相似的话。 眉梢眼角俱是情意,目光温柔而忧郁,同他当下望向蛋糕的眼神如出一辙。 假如说这句话是她过分解读,下一句—— “这位小姐看起来很憔悴,也许您应该多花点时间陪她出去走走。” 他对着季子白,挑起她目前最最需要的话题。 季子白立时抬眸,神态冰冷倨傲,近似一个生来高贵的神仙,望着肮脏而渺小蝼蚁在觊觎他的宝物。 如此妄想,叫人恶心。可又如此弱小,随便一脚就能碾碎的样子,以至于他提不起兴致亲自去踩。 况且这人留着还有用。 “送客。” 最终只轻蔑地丢出两个字, 戚余臣如梦初醒:“抱歉,我只是——” “戚少爷,请吧。”心腹冷着脸走过来,戚余臣只得一再抱歉,起身离开。 而姜意眠瞧着他的背影,满心疑团。 刚才对方一系列的表现,一句句话语,究竟是巧合?暗示? 戚余臣他……到底在想什么? 在这个副本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? * 心腹送人出了门,原路折回大厅,张口第一句:“需不需要把他——” 看一眼在场的女士,半道改用文雅委婉一些的词:“——处理掉?” 真实意图无人不晓。 在他看来,堂堂秦家八少爷着实胆小怕事,怯懦无用。别人配枪他握笔,其他少爷们日夜谋划,野心勃勃。他倒好,还有闲情雅致在那做蛋糕,同女佣们混做一团。这种人可谓生来的软骨头,纨绔命,哪堪重用? 与其回头耽误他们的大事,不如趁早解决隐患。 别提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。 生在秦家,自相残杀属常态,能赶尽杀绝那才叫本事。 何况自家老板向来杀人不眨眼,七年前能一夜除掉姜家三十六口人,博得秦衍之的赏识;前几日听闻姜小姐险些嫁给秦衍之时,照样痛下杀手。遑论一个素无往来、八杆子打不着的八少爷? 心腹对季子白几乎信服地五体投地。 季子白反过来问姜意眠怎么想。 问戚余臣这个人身上,有没有她中意的东西。 譬如那双眼生得还行,头发不错。一张漂亮的面皮,一双用来画画做蛋糕的手,下刀的手感一定好,还适合作为战利品、摆设物,或珍藏在卧室柜子里。 连同她的珍珠项链、繁复洋裙摆放在一起。 语气平淡随意得就像:你看那只兔子顺眼吗,有没有杀他的欲望?要不要拔了耳朵,送给你做装饰? 独上挑的眼尾半眯,隐隐带着勾引。 勾引她堕落。 意眠捧着蛋糕充耳不闻。 季子白冷下脸,指使心腹:“扔了。” 心腹上前,然而姜意眠扫过来一眼—— 他骤然心悸。 老板也就算了,怎么姜小姐也有这股不容反抗的气势?这下好了,他一个下人夹在两个怄气的人中间,左右为难,进退维谷,迟迟没想清楚应该得罪谁, 老板是老板,老板娘又是老板娘…… 咬咬牙,他绷着脸一推。蛋糕吧唧摔在地上,软绵绵地仿佛碎开一地过期的糖果,气味甜得发腻。 季子白:“真脏。” 心腹飞快逃离战场,叫人前来打扫。 好了,不该染指这里的障碍物被解决掉,喜怒无常的季少爷阴云转晴,再问:“杀不杀?” 意眠:“蛋糕。” “你认识戚余臣?” “蛋糕。” “你下来找他,想他救你出去,是不是?” “蛋糕。” “……” 某姜姓玩家没什么别的爱好,不打游戏不追剧,不看报纸不听戏。被关了这些天,娱乐活动少得可怜,没见她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,从不因此失态。 唯独两个老妇人年纪大了,眼睛不好使,白糖精盐总是混着来,吃得人痛不欲生。 她没好意思、也没办法同她们说,索性对季少爷爱搭不理,一脸五六天的冷待。最后才涂涂画画老半天说清了,原来是嫌他这个罪魁祸首百密一疏,防逃防杀的措施样样到位,只伙食那块管不好,看着就烦。 从此季少爷便感悟了食物的重要性。 如今一时大意,当着姜小姐的面毁掉她想要的蛋糕,无异于知错犯错。 姜小姐借机抿着唇上楼去了,成功摆脱追问。 徒留季少爷坐在楼下漫无目的地坐了挺久,终究得老老实实地派人去街上找一个差不多的奶油蛋糕。 ——冷战,一回生两回熟,何必在小事上惹她。 “那八少爷……” 心腹倒是个死心眼,还惦记着那回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