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你身在何方,企图逃往何处,如何挣扎,如何绝望嘶吼,它都将纹丝不动,恒久立在你头顶的怪物笼子!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,强烈的威压降临,金鲨大惊失色,起身要逃。 然而对方更快咬住他的腿肚,尖齿深深戳进皮肉,碾碎骨头。 蛇像一个恼怒的孩子,没有更歹毒的招数,便到处啃咬他的身体,咬着他一次次上下倒翻、扔来甩去,以此发泄情绪。 “黑、黑色……是异兽的颜色……” 喉咙都被咬坏了。 金鲨一边喷着血,一边断断续续道:“你、你是半神……堕落神的——” 咔嚓。 没能说出更多真相。 蛇彻底咬断他的脖子,将头颅咽下。 金鲨剩下的尸体在地面上歪歪斜斜走了两步,转瞬抽搐着,倒下。死了。 他被它杀死了。 蛇杀了半神。 因为是诸神破例而生的半神,他体内有着与蛇截然不同的、浓烈的能量。 又因为蛇吞吃了他,两种能量便在它体内发生剧烈冲撞,犹如皮肤之下一串持久的爆炸,疼得它得满地翻滚,蛇尾扭曲缠绕成一团惊悚的死结。 疼,疼,疼。 它用力撞击墙面,撕咬自己的鳞片,可是都止不住那阵彻骨的疼。 疼痛之中,一道轻蔑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。 “——废物。” 那个声音随意甩来两个字,它张口吐出一口恶臭绿浆。 绿浆很快蒸发在空气之中。 蛇遍体鳞伤,轰然倒地。 过了好久好久,情绪褪去,理智归来,它远远看着那具无头尸体,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。 坏。 蛇,坏。 眠眠,计划,蛇,坏。 不喜欢。 不要了。 怎么办。 怎么办,抛弃,怎么办,丢掉,怎么办,不要。 它呆呆地、木木地,急得焦头烂额,可是脑子转得好慢。 金鲨,不能死。 不可以,眠眠,生气。 怎么办。 它惊慌失措,害怕又歉疚,一心想着弥补。 倏忽之间。 体内封存的力量回应般汹涌而出,它低头,发现自己骤然长出了身体。 人的身体。 人的双手,人的双腿。 白白的皮肤,红色的眼睛。 蛇稀里糊涂化作人形。 同个时刻,姜意眠手腕上的衔尾蛇手链,消失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温馨提示:就算裴一默又大只又凶残,但他真的只是一个小孩。 小孩需要爱,缺爱就闯祸。第47章诸神之子(16) 手链不见了。 裴一默还没有回来。 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,姜意眠产生不太好的预感,当即准备走一趟顶层。 结果门一开,差点迎面撞上刀疤。 “去哪?” “出事了?” 双方都注意到对方的表情,同时提问,又同时回答。 “找金鲨。” “金鲨出事了。” 姜意眠闻言追问:“什么事?” “两小时前,金鲨的积分排名消失了十分钟。” 刀疤指一下脖子上银白色、金属质感的颈圈,边走边说:“这是积分圈,具有一定微型智能,可以绑定、识别人脸,判断生命迹象,以此区分监狱犯人杀或被杀。” “杀人者得积分;被杀者失去生命特征,颈圈自自动脱落,积分消失。” “今天之前,监狱里没有过积分消失又重现的例子。” 他言简意赅,寥寥几句将情况解释清楚。 积分消失,意味着颈圈脱落,金鲨死亡。 颈圈直接关系到积分,故而锁定个人身份,不容许其他人随意冒充。 这样说来。 积分消失又出现,岂不意味着颈圈脱落十分钟之后,又被一个活的金鲨戴上? 金鲨死而复生……? 不可能。 刀疤走得大步。 姜意眠得时不时小跑两步才能追上去,提出一个想法:“存不存在假死状态,颈圈判断失误的可能?” 刀疤低头看她一眼,步伐不自觉地放慢,“颈圈以脑死亡为主依据判断生死。” “……” 那就说不通了。 金鲨怎么回事,积分怎么回事,其中有没有裴一默的事,一切只能亲眼看到再说。 两人走到存放圆盘的地方,刀疤随手捡起一个,往外扔。 旋即一个翻身出去,恰好踩在上头,浮在半空。 至今不清楚这圆盘叫什么,姜意眠伸出双手,一下被抱了上去。 他们缓缓往上升。 视线范围一点点扩大,冷不丁地,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映入眼帘。 都是犯人。 仿佛嗅到新鲜肉味的饥饿狼群,仿佛整层监狱的犯人都聚集在此,走廊被挤得满满当当,一眼望不到尽头,更找不出哪怕一个能够下脚的方寸之地。 “怎么样了?什么情况?” “金鲨究竟是死是活,里面的,能不能给一个消息?” “两个小时了。” 一个犯人抱着自己粗壮的胳膊,脚掌一下一下拍着地面:“两个小时一共进去八个,一点声音都没有,一个人都没有回来,你确定他们还有机会向你传递消息?” 言下之意是,查看情况的人有去无回,想必已经死在里头。 金鲨的住处打通一圈楼层,只有一扇门可供出入。 其他窗户玻璃皆用漆黑的异兽外壳所制,那是目前人类公认的第一坚硬物质,连光子枪都无法击碎。 并且不透光。 犯人们试着将双眼贴上去,左顾右盼老半天,什么都瞧不着。 实在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。 实在挖心挠肺想弄明白里面发生什么。 有人喊:“该下一个了,谁还想进去?” 有人应:“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进去?” 这个提议一出,立刻遭受讥嘲:“嘿,伙计,你倒是告诉我,怎么一起进去?谁走在前面,谁走后面?还是我们所有人并排进?” 说完,一半犯人哄堂大笑,另一半不屑地撇了撇嘴。 谁让他们都是积分制度、弱肉强食原则的狂热推崇者。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,谁都记不清自己手上沾过多少人的血。 他们老辣且狡猾,凶恶且卑鄙。 顶多好奇金鲨的遭遇,想确定房间里有没有好宝贝值得搜刮。 或者发动攻击、取而代之,借机拥有这个全监狱最豪华的楼层而已。 谁肯为之付出生命代价? 又有谁头脑进水,愿意善良地走在前头,为身后一批狼心狗肺的垃圾抵御风险? 他们可不傻。 不过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:“懦夫!” 犯人们顿时吵起架来。 “谁是懦夫?” “谁说的?!” “有本事说,有本事就站出来,对着我的拳头再说一遍!” “到底有没有人要进去?” …… 数道粗犷的声音大吼大叫,一阵杂乱之中,刀疤出声:“我进。” 他声音不大,冷冷淡淡的,沉沉的落下去。 不知怎的,所有人如同被按下暂停键,骤然安静。 而后嗤笑:“瞧瞧,这不是我们的英雄刀疤吗?” “英雄刀疤与他的正义小伙伴都发话了,你们这堆肮脏的平民还不赶紧给他让路?” 犯人们一面嬉笑,一面自发分开,让出一条狭窄小道。 他们有近百个人类,近百双眼睛。 即便一只眼球里只流淌出一点恶,在这广大的数量之下,恶意浓浓凝聚,终成一把将人开肠破肚、残忍屠杀的无形刀。 刀疤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以保护者的姿态,拉着姜意眠穿过两堵肉墙之间的缝隙,没让任何人、或是一根手指碰到她。 走到门边,现今的积分榜第二皮笑肉不笑道:“我会为你祈福的。” 他没有理会。 开门,花两秒适应新环境。 随后干脆利落地锁上门,不给外面的狼豺虎豹留下丝毫偷窥、偷袭的机会。 黑暗中,伸手不见五指,万物化作模糊的轮廓,未知的险恶潜伏其间。 仔细倾听,寂静之中似乎有一点‘咔咔、咔咔’的动静,像什么? 那种令人牙酸的声响。 姜意眠想了想,无端觉得,像机器在搅拌、碾碎骨头与肉块,又像咀嚼。 “灯。” 刀疤用气音说话。 姜意眠指向两米外,他去开。 咔咔。 咔咔、咔咔的细微声不绝于耳,的确是蛇在咀嚼。 它错手杀掉至关重要的金鲨。 它不小心破坏了眠眠的计划。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,蛇的头脑全然空白,一心只想着,不能被她发现。 不想被抛弃。 不可以,惹眠眠,生气。 所以要,想办法,把尸体藏起来。 藏起来。 藏在眠眠永远,都找不到的地方。 藏在,肚子里。 假如蛇仍以影子的形态、蛇的形态存在,这件事情会简单很多。 偏偏因为吞噬过多能量,蛇变成人,拥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,细细的喉咙。 自此失去它引以为傲的尖牙,极具韧劲的下颌,以及无所不能吞食的身体。 怎么办。 怎么办。 蛇好着急。 头脑里存着那么多人类记忆,却没有迅速处理掉人类尸体的办法。 它消化掉几十个人类大脑,却依然没能获得人类的思维,学不会人类复杂的思考。 别无他法。 它决定用新的身体,去施行老的办法。 咔咔、咔咔。 蛇努力用人类柔软的牙齿撕咬猎物的身体。 外面好吵,老是有人进来打扰。 它厌烦地抿着嘴巴,只得一个个杀掉,再一次次回到金鲨的尸体旁边,咔咔,咔咔。 突然。 啪嗒一声,灯光大亮, 蛇猩红的眼瞳骤缩竖起,视线没有转过去,执着地盯着为数不多的猎物残体。 快了。 它想。 快了,快了,快要藏好了。 眠眠不知道。 眠眠不生气。 好蛇。 不丢。 忠犬,好用,摸摸,不丢。 真的快要好了。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。 然而就在这时,它的耳边响起一道无比柔软、令它贪恋的嗓音。 是眠眠的嗓音。 蛇抬起头,只见它的主人,它的花,站在遥远的灯下,眉心微皱。 “裴一默……?” 她问:“你在干什么?” 它狠狠一怔,呆在原地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还没整完!这就一半!作业实在!太多了啊! 姐妹们告诉我,你们真的还爱这条不忌口的蛇吗??第48章诸神之子(17) 一圈圈炫目的光晕下,一地残尸碎体,鲜血横流。 床铺、沙发、桌椅,大件家具俱被掀翻。 小小的密闭空间如同被泼上大把大把血色油漆,散发出浓烈呛鼻的腥味。 在这之间,更令人感到惊悚的是,一个黑发红眼的男人,浑身浇血,白里透着极淡的苍青色,正在大口、大口吞咽人类身体。 黑色,红色,青色。 三种颜色细密交织,诡异又瑰丽。 这一幕着实出乎意料,刀疤本能地抬手,遮盖住身边小家伙的视线。 同时身体下压,脊背微微弓起,摆出如野兽般备战前的姿态。 而姜意眠。 她确实用了几秒钟缓冲自己所见的血腥画面,不多时,挪开刀疤的手,她的目光落在那个面目不清的男人身上。 对方根本没有看他们。 似乎完全没有留意他们的闯入,全心全意做着自己的事。——消灭食物。 “裴一默?” 喊出这个名字,他才一愣,迟钝而缓慢地,一点,一点转过来。 露出一张红艳艳的脸,一对细直的竖瞳。 果真是它,裴一默。 姜意眠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,反而更深地皱眉:“你在干什么?” 短短五个字。 蛇如梦初醒地松开双手,眼皮快速掀动着。 低头看一看面目全非、再也无法辨别的金鲨,又抬头看一看它的眠眠。 下意识想要抹手。 它手上好多血。 脸上有血,唇齿间有。 衣服上有,到处都有,所以怎么抹都抹不掉。 发现这一点,蛇快快地把双手藏到背后。 犹如一个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孩,他表情空白,断断续续地出声:“对,不起。” “金鲨,坏,骗你。” “杀他。” “你,生气,我,藏。” “我不,故意,你,不要气,不要气。” 蛇反复喃喃着,不要气,不要丢。 从它的颠倒的话语里,姜意眠大致理清了来龙去脉,感到十分棘手。 如果裴一默真的是个小孩,她大可以训斥、惩罚。 可它不是。 如果裴一默仅仅闯下一些无关痛痒的麻烦祸事,念在它并没有人类所谓的善恶正邪观念,她理应帮它收场,之后再想办法循循善诱。 可它杀人食尸。 它活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一只血淋淋的怪物,一连杀了近十人,惊得一层监狱闻声而来。 旋即因为她的出现,变得惊慌失措、一动不动坐在那里。 语无伦次地解释,小心翼翼地张望脸色。 此时此刻,裴一默活像被人捡回去的流浪动物,难掩天生兽性,又贪恋家的温暖。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獠牙大张,转头发现她,便俯首认错,以求不被赶出家门。 ——头疼。 姜意眠捏眉心,疼。 按压太阳穴,还疼。 用力一拍额头,受惊的神经终于有所缓解,她冷静下来了。 “等我一下,我会解释的。” 这么对刀疤说完,姜意眠对蛇说:“起来。” 当事蛇默默缩成一团,不敢奢望她在对它说话。 ——尽管人类的身体不允许它蜷缩,但它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,尽力缩了起来。 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小一点,不那么占地方,或许不被想起,自然而然不会被抛弃。 直到她再一声:“裴一默?站起来。” 喊到它的名字。 它眼前一亮,手脚并用,笨拙又生疏地爬了起来。 蛇变成人的个子很高,骨架很大,没比刀疤小多少,倒比姜意眠大了一圈,不,两圈。 “到这边来。” 金鲨的豪华套间自带洗浴室,姜意眠走在前头,裴一默趔趔趄趄跟在后头。 指尖绷直,它好想碰碰她的手。 从好久好久之前就想。 可是下一秒,因为害怕被厌恶,它又悄悄缩回去。 “把脸洗干净,漱口。” 走进洗漱间,为防它不明白,姜意眠耐心示范一次:“会了吗?” 裴一默木登登地点头,余光瞧见镜子里的自己,很脏,很难看。 水龙头哗哗淌起水。 它双手捧着凉水,在里头一遍又一遍地洗。 外面,姜意眠对刀疤坦白:“被陆尧带回来的那批新型怪物,是我的同类。很抱歉,之前瞒着你们,还利用了你们。” “我来监狱式是了躲开陆尧的追捕,来第三层,则是为了借着反动分子的力量离开监狱。而裴一默——,它也算我的同类,只是形态不同。它可以吞噬人类,并且读取死者记忆。” 说蛇,蛇到。 蛇光洗脸,不知道擦脸,一身湿漉漉地走出来,纤长睫毛粘成一团,头发滴答滴答落着水。 它先前被血肉糊着,连眉眼都依稀。 这会儿冲洗干净,姜意眠才彻底看清,裴一默那把散乱的湿发下,生着一双内尖外翘、水光涟漪的狐狸眼。 面部线条柔顺,唇畔饱满尖收,形如花瓣。 这张脸——,赫然是金鲨的样貌! 只不过金鲨有着一头浅金发,眼波流转,言行轻慢,自有一种轻佻、慵懒的气质,柔美得有些混淆性别。 如今裴一默身上黑头发,冷色皮,眉目木木的,更似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头美人。 怎么回事? 问裴一默,连裴一默自己都迷迷茫茫地,说不出个所以然。 姜意眠神色微变,“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。” 金鲨的死,裴一默的化形,虽说都不在设想之内。 现状反而对她有利起来。 “裴一默。”她认真问:“你还可以变回去吗?” 变回手链,或者影子。 蛇摇摇头,又点点头:“现在,不可以,休息,消化,太阳,可以。” 天亮之后可以。 得到肯定回答,一个主意油然而生。 “我确实没想过金鲨会死。” 姜意眠道:“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,他的记忆被裴一默拥有,裴一默拥有他的相貌,正好能以别的形态离开监狱,之后再假扮成金鲨利用反动派,扰乱区域秩序,替我争取时间。” “所以——” 她侧过身,双眼直直看着刀疤,眸光灿亮:“我后天就走,你要加入我吗?” 倘若刀疤对议会心存怨念,有意推翻现今的人类制度,他们大可以建立合作关系,互惠互利。 不过,考虑到刀疤在第三层监狱连呆七年,毫无异常举动的事实。 姜意眠觉得希望不大。 正想着如何说服对方不要泄露她的秘密,有没有别的方法弥补刀疤之时,猝不及防地,姜意眠听到他说了一个字:“好。” “你确定?” 刀疤眼窝很深,瞳色浅淡,说不清是冷漠抑或沉稳。 除去打斗之时那一点乖张狠厉之外,总是显得过分沉默,像一把生锈的斧头,彻骨厌倦这个世界,没有兴趣多说一个字。 比如此刻,他就沉默避开她的问题,反问:“你的同类在哪里?” 一针见血。 姜意眠转向蛇,心里只抱一点点希望:“金鲨的记忆里,有没有祂们所在的地方?” 蛇努力翻了翻,吐出一个名词:“科研院。” “科研院有很多。” 刀疤说:“七年前,1区有13所科研院,就算数量不变,排除掉对你同类有利的地下环境。还有八所科研院,分布在不同方位,没有时间一个个确定。” 这就麻烦了。 最关键的地点无法确定,计划怎么实施? 刀疤拉开身旁书柜的抽屉,试图寻找有用信息。 姜意眠发愁思索。 蛇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。 它想帮她。 想要帮上忙。 它试着回头去翻金鲨的记忆,仔仔细细地翻着,耳边突然一声:“废物。” 格外散漫,熟悉又陌生。 它被能量撑坏,濒临死亡之时所听见的,也是这个声音。 是谁? 蛇左右望了望,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。 “废物,神谱。” “把神谱给她,就说神谱能解答她所有问题,快点。” 它反应稍慢,那人不耐烦地念咒催促:“神谱神谱神谱神谱神谱神谱神谱神谱,在枕头底下,蠢货,神谱神谱神谱快点快点快点快点。” 脑袋里仿佛一根线被拉直,蛇疼得厉害,不由自主走向翻倒的床,扒开被子,找到一本深绿色书皮、没有装订却自发整齐成册的书。 封面一串扭曲蛇尾般的字符,在它看来,确实是那两个字: 神谱。 * 蛇把神谱交给姜意眠,恍恍惚惚对她说了,它该说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