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无聊地坐下喝茶,看见宋雪庭留在桌上的手帕,他说脏了,但我翻了一下,却没发现什么污迹,反倒沾染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。 跟宋从安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。 我刚想到宋从安,就瞥见宋从安躲在屏风后面看我,显得怯怯的,似乎不敢和我说话,眼睛湿润得像小鹿。 但他看到我手里攥着手帕,就睁大了眼睛,顾不得继续躲着,跑过来抢走了手帕。 真是奇怪了,这分明是我的手帕,怎么姓宋的两个兄弟都不肯让我碰。 “这是我的。”我提醒他。 宋从安的两颊逐渐染上潮红的颜色,越发显得娇艳欲滴,连我看着都忍不住怜惜。 “可以送我吗?”他也觉得这个要求唐突,低下了头,不好意思地说:“手帕被我弄脏了,就直接送给我吧,可以吗?” “可以是可以,但是……” 不等我问他“弄脏”到底是什么意思,宋从安就把手帕攥进了手心,恳求地看着我:“你也不要告诉哥哥,好不好?” 被那样潋滟生辉的眼睛看着,我脑袋有些晕乎乎的,也很难说出拒绝的话。 “好,我就说手帕被我扔了。” 宋从安笑了起来,又害羞地说:“你不仅长得好看,还很善良呢。” 被宋从安这样的美人夸好看,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。 我脑袋更加晕乎乎了,正觉得轻飘飘的时候,唇上却忽然一热。 “你干什么!” 我下意识把宋从安推开,没想到宋从安身子那么弱,被我一推就倒在了地上,纤瘦的手搭着旁边的椅子,先是脸涨得通红,紧接着便剧烈咳嗽起来。 宋雪庭从外面进来,看见宋从安这副可怜的模样,立刻上前把他扶起来。 我觉得宋雪庭肯定要误会了,不说宋雪庭,即使是我自己,也觉得欺负病人很过分,尤其这个病人还是美人。 “我不是故意的,是他……” 不等我解释,宋雪庭就言简意赅道:“宋从安,道歉。” 我怔住。 宋雪庭道:“殷殷不可能无故推你,你去招惹他的,对吗?” 从没有人像宋雪庭这样信任我。 我忍不住多看了宋雪庭几眼,只看到了他白皙的侧脸,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峻。 心里忽然一动。 宋从安没说自己做了什么,只是满脸愧意地和我说对不起,我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有多真诚、多惶恐。 他其实很乖,方才大概只是鬼迷心窍,我原谅了他。 不仅原谅了他,我还邀请他一起去我府里做客。 我没想到晚宴的时候,元白微也在。 临水的亭子里,他坐在父亲下首,正为自己斟酒,父亲和他说着什么,他却只是偶尔回应。 管家看到我来,弯腰在他们耳边提醒,元白微便抬起头,朝我这边看过来。 我重重哼了一声,很刻意地扭过头去。 却对上了宋从安的眼睛,他眼下的泪痣殷红似血,衬着雪白肌肤,显得柔弱又勾人。 他小声问我:“殷殷,你是不是讨厌元白微呀?” 在马车上他一直听宋雪庭叫我“殷殷”,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学了起来。 “是,我讨厌他,最讨厌。” 宋从安点了点头:“殷殷讨厌他,那我也讨厌他了。” 真好,我心里想,宋从安和他哥一样听话。 进去之后,因为不想被父亲挑剔我不懂礼数,我只能不情不愿地对元白微说:“见过先生。” 元白微颔首,示意我坐下。 我如蒙大赦,正要坐得远远的,父亲却忽然发话,让我坐在元白微的旁边。 我站着不动,无声地表达抗议,父亲瞪着我:“你磨蹭什么?还不快坐下,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!” 我没有办法,只能满心愤懑地坐下,刚坐下元白微就朝我侧过脸,低声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 我没好气道:“这是我家,我还问你怎么来了呢!” 元白微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:“我问的是从安。” 我顿住,脸霎时烧得通红,胡乱端起一个杯子,借喝水掩饰尴尬。却不想杯子里装的是酒,入口辛辣,把我呛得不住咳嗽。 宋雪庭把他面前的清水端给我,轻轻拍着我的背。 等我止住咳嗽,父亲说我:“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,惹人笑话!” 我表面恭顺听着父亲的训斥,心思却早就挂在元白微和宋从安身上了,装作不经意地偷听他们寒暄。 元白微淡淡道:“你的病还没好,不该出门,若是感染风寒,只会更严重。” 我从没见元白微这样关心一个人,只是被他关心的人好像不太领情。 宋从安又露出了那种怯怯的神色,也不说话,只躲在我身后,悄悄牵住我的手。 我原本还在想,元白微是不是对宋从安过分殷勤了,没想明白,就被宋从安的小动作扰乱了思绪。 他是不是有点怕生? 想到这一点,我对宋雪庭说:“你往旁边坐坐,让从安坐在我旁边吧。” 宋从安的眼睛亮了起来,但宋雪庭分明听到了我说话,却没有动。宋从安很懂事,立刻替他打圆场:“没关系,我坐哪都可以。” 他放在我手心的手指要抽走了,我下意识攥住,像捉住了一尾柔若无骨的鱼。 我加重语气对宋雪庭说:“宋雪庭,你就不能让一下你弟弟吗?” 宋雪庭看着宋从安,眼神有股说不上来的意味,但他还是妥协了,起身让出位置。 这个小插曲过后,丫鬟依次进来上菜,四面的帷幔被放下来,遮住了入夜的冷风。 镊子一挑,炭火烧得红彤彤的。 我刚才误饮了一杯酒,被热意一催,越发昏昏沉沉,只知道抱着宋从安,嘻嘻地笑。 “从安,给我剥葡萄。”我借着酒劲胡闹。 宋从安果真听话地给我剥葡萄,白皙的指尖上沾满了汁液,把晶莹的果肉喂到我唇边,眼巴巴地看着我,等我吃掉。 我吃进嘴里,却不咽下去,而是转头看着元白微,问他:“你要吃我嘴里的葡萄吗?” 元白微平静地看着我:“你喝醉了。” “我没醉,你看,我都知道你不会吃我的葡萄。” 我口齿不清地说着,忽然生气起来:“你不吃,因为这是我的葡萄,如果是宋雪庭的你就吃了对不对?” 元白微蹙眉,看了眼父亲,见父亲和宋雪庭站在栏杆旁边,没注意到这边,才冷声对我说:“戚殷,闭嘴。” 我哼了一声:“不就是提了句宋雪庭吗,你居然对我发脾气!要是我……” 要是我当着你的面,把你不肯吃的葡萄喂给宋雪庭,你是不是会更生气?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宋从安抱着我,怕我跌倒。 “宋雪庭。”我大声唤他。 宋雪庭正在和父亲说话,我刚才听了一耳朵,他说的那些治水、铸钱的事,我一窍不通,还觉得无聊,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谈那么久。 父亲呵斥我:“喝醉了就回去,不要在客人面前失态。” 宋雪庭想过来看我,被父亲拦住:“不用管他,你继续说,方才你提的那个想法很好……” 本来想给宋雪庭喂葡萄,但宋雪庭不过来,我只能兀自生闷气,打算把嘴里的葡萄咽下去。 宋从安看着我,又看了看不远处背对着我们的父亲,忽然仰起头,含着我的唇,把我嘴里的葡萄勾了出来。 我愣住,不知作何反应。 直到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,我才回过神,捂着嘴回头,看见元白微手里的酒杯不知怎么碎了,把他的手心割得都是血。 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,眼睛如同刀刃,直直钉在我身上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。 那一瞬间,我才觉得看到了真正的元白微,那个终于撕破了平静伪装的元白微。 父亲听到动静,立刻回头,见元白微捏碎酒杯,手上不住流血,脸色顿时一变:“怎么回事?殷殷,你是不是又惹老师生气了?” 我还沉浸在宋从安方才的吻里,久久不能回神,听到父亲责骂,也说不出话。 宋从安扶着我,替我解释:“不是的,殷殷什么都没做。” 父亲警告地瞪了我一眼,然后便掀开帷幔,快步走出亭子,支使下人去请大夫、拿伤药。 冷风从他掀开的帷幔里灌进来,炭盆里的火猛地一亮,我却打了个寒颤,酒也醒了大半。 我后知后觉地“啊”了一声,然后把宋从安推开:“你吃了我的葡萄。” 宋从安立刻道歉:“对不起!我再给你剥一个。” “可是,那是我准备喂给宋雪庭的。” 宋从安朝我羞怯地笑了一下:“喂给我哥哥,和喂给我,也没什么差别呀。” 我抿着唇,看了看阴沉着脸的元白微,觉得宋从安说得也有道理。 只要能让元白微生气,我做什么都可以。 “够了。” 一直沉默的宋雪庭走过来,攥着宋从安的手腕,把他扯到身后:“宋从安,回家。” 宋从安久病,身子娇弱,被宋雪庭用力捏着腕骨,肌肤上立刻浮出一道可怖的淤痕。 那淤痕刺了我的眼,我连想都没想,就扑上去打开宋雪庭的手:“你放开他!没看见把他捏疼了吗?” 宋雪庭眼底晦暗莫测,紧紧盯着我:“他刚才亲了你。” “这不是你欺负你弟弟的理由,他还在生病!” “殷殷,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?” “不生气。”我故意说给元白微听:“我自愿的,下次我还要他亲——宋雪庭,你为什么不高兴呢,你要是想亲我,那我也可以……” 元白微忽然起身,拉着我的手,把我带出了亭子,迎面撞上父亲。 父亲问他:“你去哪?手上的伤……” “不要紧,我有事和殷殷说。” 元白微只解释了这么一句,就拉着我到了一处假山后面,没了外人在旁边看着,他冷漠残忍的本性一览无余。 “宋从安可以亲你,宋雪庭也可以亲你,戚殷,你就这么轻浮?” 我无所谓地说:“谁让我喜欢呢。” 元白微的眼底像结了一层寒霜,重复了一遍我的话:“喜欢?你喜欢他们?” “为什么不喜欢,他们都很听话,还会哄我开心,不像某些人,我脱光了衣服在他面前,他还把我当笑话看!” “我没有。” “随便你,反正我已经不在意了。” 我转身想走,元白微把我按在假山上,冷冷地俯视着我。 “你真的喜欢他们?戚殷,你应该明白,你不可能和两个人成亲,你只是在胡闹。” 为什么扯到成亲了? “我没想那么多。”我结结巴巴地说:“反,反正我就是喜欢他们两个,想和他们亲近,成不成亲又有什么要紧。” “那你就不是真的喜欢。” 半晌,元白微才放开我,重新戴上了平静的面具。 “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到以后,如果注定没有结果,就不要开始。” “你少来教训我。”我觉得局面又被他掌控了,有些不甘心:“我还没问你呢,元白微,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?你不会是吃醋了吧?” 他淡淡看着我,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。 我狠了狠心,直接搂住他的脖颈,作势要吻他,却在离他唇瓣极近的距离停下。 元白微依旧面无表情,如果不是他的呼吸乱了,我大概会以为他是真的无动于衷。 “我和李悬上床了。” 说完我便盯着他的脸,试图捕捉他细微的神色变化,但元白微没有任何反应。 “这个谎,你上次已经说过了。” 我牵着他的手,放到自己的后腰下方:“这次是真的,不信你再检查一次。上次我还不太懂,所以找李悬教了我,他把他的东西塞进了我那里,很舒服,我流了很多水……” 更过分的话我还没说完,就被元白微堵住了嘴。 我以为他要亲我,可他只是狠狠咬了我一口,疼得我眼泪都掉了下来。 “戚殷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 我擦掉颊上的泪,眼里全是恨意:“我想看你后悔。” 我不知道这晚的闹剧是怎样收场的,只是第二天元白微没有来上课。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,宋雪庭告诉我,宋从安回去之后,病情就加重了。 我立刻吩咐小厮去找李悬,让李悬请他师父出山,来京城给宋从安治病。 然后急匆匆地坐上马车,和宋雪庭一起回府,心里很自责:“我早该想到的,他身子那么弱,怎么能出门呢。” 宋雪庭垂着眼睛,好像有心事,也不答我的话。 我看出了他的反常,还以为他也在担心宋从安,便没有细想。 到了公主府,我从马车上跳下来,不小心扭到了脚,也没工夫去管,忍着疼,在宋雪庭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进了他们住的小院。 我刚要踏入房间,却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,被屏风遮住了,不知道是谁。 看地上被阳光映出的影子,那个人似乎在一勺一勺给宋从安喂药。 我迟疑了一会儿,就听见那个人说:“下次不要出门了。本来我为你换了大夫,已经快调养好了,没想到又加重了。” 是元白微的声音。 我耳边嗡的一声,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后,我想到了很多事。 元白微一直关注宋从安的病情。 我送给元白微的书,他转送给了宋从安。 昨晚宋从安亲我,元白微很生气,我还以为他是为我吃醋,但其实是为了宋从安。 一切都早有预兆。 宋雪庭低声说:“我早就想告诉你了,元白微喜欢的,其实是我弟弟。” 听完宋雪庭的话,我气得浑身发抖,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,没有冲进去找他们两个理论。 “既然有人照顾你弟弟了,那我们就走吧。” 我像来的时候一样,一瘸一拐地被宋雪庭扶出去,直到走出院子,我才捂着嘴,无声地哭出来。 原来元白微喜欢的是宋从安。 他喜欢宋从安什么呢?喜欢他好看?还是喜欢他柔弱? 但这似乎也怪不得元白微。 我不也是被宋从安的这些特质吸引了吗? 宋雪庭停下脚步,替我擦去泪水。 “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,因为你会伤心,但是昨天你和从安……我就不得不告诉你了。” 虽然我不喜欢宋雪庭,但我也清楚宋雪庭的品性,他不是那种爱在背后嚼舌根的小人,大概是看我太傻,才忍不住告诉我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