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报摊在合作社的木桌上,头版照片里的龙安心握着孩子的手,在田字格本上一笔一划写着"民族团结"。阳光透过塑料窗照在报纸上,铅字油墨的反光刺得他眼睛发涩。
"拍得挺正派。"吴晓梅用银簪挑开黏在一起的纸页,簪尖在"大学生返乡守护民族文化"的标题下划出细小的凹痕。她今天换了件靛青色的新褂子,为下午州电视台的专访准备的。
龙安心盯着照片角落——阿旺举着的苗语识字卡被虚化了,只能看清汉字部分。更远处,务婆教孩子们唱古歌的身影干脆被裁出了画框。
"三百字报道,提了二十八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。"他翻到内页,手指在某个段落停住,"这里说我用先进教育理念改造落后地区"
仓库门突然被撞开。阿雅气喘吁吁地举着手机:"龙阿哥!你上微博热搜了!"
手机屏幕上,最美乡村教师的话题下,那张教写汉字的照片已经被转发了四万多次。热评:《从农民工到文化使者——龙安心的蜕变之路》。配图是他给州台演示汉字教学的照片,评论区一片叫好。
"蜕变个屁!"他的吼声在窑洞里撞出回音。手机相册滑到去年拍的务婆——老人正对着录音设备唱《开天辟地歌》,阳光透过枫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这张照片他从来不敢发到网上。
雨水从窑顶的裂缝渗下来,滴在手机屏幕上,像给务婆的照片蒙了层泪膜。龙安心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话:"苗不苗汉不汉的,到哪都扎不生根"当时他只当是病人的胡话。
"龙阿哥"微弱的声音从窑口飘进来。
吴晓梅举着快要被风吹灭的煤油灯,蓑衣上的水在脚边积成小洼。她没穿那双宝贝银鞋,光脚上全是泥。
"订单又取消了二十单。"她靠在窑洞壁上喘气,"但深圳有个客商问能不能定制"
"不做了!"龙安心声音嘶哑,"反正最后都会变成变成表演!"他想起今天阿雅困惑的眼神。
吴晓梅放下煤油灯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。展开是块未完成的绣片,蝴蝶翅膀才绣了一半。"看背面。"她说。
龙安心翻过来,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,勉强辨认出绣线反面形成的星辰纹——和正面图案完全不同,却自成体系。
"我奶奶说,真正的苗绣要看背面。"吴晓梅用指甲挑开几根线头,"机器绣不出这种暗纹。我们可以把签名藏在"
窑外炸响一声惊雷。龙安心突然抓住她的手,两人的手指都冰凉得像石头。煤油灯晃了晃,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窑壁上,像个双头怪物。
"为什么还坚持?"他问,"明明知道最后都会被扭曲"
吴晓梅轻轻唱起一支苗歌,调子像在哄孩子:"乌云不遮太阳,暴雨不灭山火"她的银簪不知何时掉了,湿发贴在脸颊上,像黑色的河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