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执刀剖尸时,总爱哼些不成调的曲子。
锦衣卫指挥使燕迟归说我像个索命的艳鬼。
他总在我验尸时突然出现,指尖沾着血往我唇上抹:沈仵作这般妙人,为何偏要同死人打交道
直到那日我剖开他心上人的尸首,在他震怒的刀锋下笑出声:大人,您猜我在这位贵女胃里发现了什么
半块您府上的点心呢。
他掐着我脖颈的手倏地松开,眼底猩红地笑:好,很好。
后来他把我按在停尸台上,咬着我耳朵低语:现在该验本官了。。。沈大夫可要验得仔细些。
第一章
夜,浓得化不开。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,一丝月光也无。空气里弥漫着京城初春特有的、混杂着泥土腥气与万物萌发又衰朽的复杂气息。乱葬岗的风,尤其阴冷刺骨,呜呜咽咽地刮过嶙峋的怪石和半埋的薄皮棺材,卷起几片枯叶,打着旋儿,扑向刚掘开不久的浅坑。
几只漆黑的乌鸦被惊动,嘎嘎叫着扑棱棱飞起,落在不远处一株枯死的老槐树枝杈上,红眼睛幽幽地盯着坑边唯一的活物——沈青瓷。
她一身素得发旧的靛青布裙,蹲在坑沿,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。可那双露在覆面白巾外的眼睛,却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映着手中唯一的光源——一盏幽幽燃着的素白风灯。灯焰在阴风里挣扎跳跃,在她专注的瞳孔深处投下两簇冰冷而执拗的火苗。
坑里,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身,被匆匆抛掷,姿态扭曲。腐败的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膻,一阵阵地往上涌。沈青瓷恍若未闻,她那双戴着薄如蝉翼的熟皮手套的手,稳得没有一丝颤抖,正小心翼翼地用细长的银镊子,拨开死者颈项间缠绕的几缕湿漉漉的黑发。
喉骨…下折…她低低地自言自语,声音在死寂的乱葬岗里显得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奇特的、近乎漠然的韵律,竟不成调地哼了起来,…月黑风高…阎王叫哟…调子诡异,词句破碎,在阴风呜咽的背景里,平添了几分森然鬼气。
银镊的尖端,精准地探入死者微张的口腔深处,轻轻拨动。灯影摇曳下,一点极其微弱的、几乎被污泥完全覆盖的金属反光,在死者舌根附近一闪而逝。
沈青瓷的动作顿住了,哼唱也戛然而止。眼底那两簇火苗猛地一跳。
就在这时,一阵突兀的、带着某种轻佻节奏的击掌声,自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响起。
啪。啪。啪。
不疾不徐,三声脆响,在这片连乌鸦都屏息的死寂里,如同惊雷炸开。
沈青瓷的脊背瞬间绷紧,像一张拉满的弓。她没有立刻回头,只是握着银镊的手指微微收紧,指节在薄皮手套下泛出青白。那点刚发现的微弱金属反光,被她用镊子尖端极快、极隐蔽地往舌根深处又顶了顶,彻底藏匿于污浊之中。
啧。一声慵懒的轻叹,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,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冰冷的刀锋,都说城南乱葬岗子夜时分有艳鬼索命,专勾负心汉的魂魄。今日一见,传言不虚啊。
脚步声踩着湿冷的泥土,由远及近,从容不迫。一股清冽的、与这腐臭之地格格不入的冷梅香,率先霸道地侵占了沈青瓷的鼻端。
她缓缓站起身,转过来。风灯昏黄的光晕,勉强勾勒出来人的轮廓。
锦衣卫指挥使燕迟归。
一身玄色麒麟纹曳撒,即使在这样污秽的环境里,也纤尘不染,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如玉。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着,几缕碎发垂落额前,非但不显凌乱,反添了几分落拓不羁。他身形极高,站在坑边,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沈青瓷完全笼罩。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,此刻正含着三分玩味、七分探究的笑意,牢牢锁在她覆面的白巾上,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遮掩,看清她底下每一丝细微的表情。
沈仵作,他开口,声音低沉悦耳,却像浸了冰,这般风姿,这般妙手,不去金玉堂里悬壶济世,偏要夜夜与这些烂泥腐肉为伍…真是,暴殄天物。他唇角勾起,那弧度漂亮得近乎妖异,目光却锐利如刀锋,直直刺向沈青瓷那双沉静的眼,莫非是…有什么特殊的癖好
沈青瓷迎着他的目光,眼底的古井波澜不惊,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。她微微屈膝,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,声音透过白巾,平平板板,没有任何起伏:燕大人谬赞。卑职职责所在,不敢懈怠。此地污秽,恐污了大人的靴履,还请大人移步。
职责燕迟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,低低地笑了起来,肩膀微微耸动。笑声在空旷的乱葬岗回荡,惊得远处树枝上的乌鸦又扑棱棱飞起几只。他向前踏了一步,靴底踩在坑边的湿泥上,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,离沈青瓷不过半臂之遥。那股冷梅香混合着尸坑的腐臭,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味道。
好一个职责所在。他饶有兴致地重复着,目光落在沈青瓷沾了些许泥污的手套上。下一瞬,他毫无征兆地出手!
动作快如鬼魅!
沈青瓷只觉眼前玄色衣袖一晃,手腕已被一只冰冷修长、骨节分明的手攥住。力道极大,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,猛地将她往前一带!